“2019年的哥倫比亞大學的畢業典禮在校園廣場上舉行,人山人海。畢業生都會排隊和院長、校長進行握手,當校長把授予學生學位的卷宗扔到籃子里以后,學生們則大聲地歡呼自己終于畢業了。”林藝記得當時的盛況。
為了慶祝學生們的畢業,帝國大廈的樓頂則會在兩天前亮起屬于哥倫比亞大學特有的藍色,林藝覺得從遠處看特別美。哥倫比亞大學位于美國紐約市曼哈頓區,瀕臨哈德遜河,在中央公園北面,其建于1754年,常青藤盟校之一。
林藝是一名哥倫比亞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她學的是教育科技專業。林藝萬萬沒想到,師哥師姐們的畢業典禮盛況空前,而屬于她這一屆畢業生的畢業典禮卻只是一個提前錄制好的視頻。
在一個長達58分鐘的視頻里,在學校宣傳片、學生校園掠影、校長致辭,線上學位授予,一眾知名校友的賀詞后,林藝唯一的“參與感”就是屏幕上一閃而過的她的名字。林藝覺得,這估計是哥大史上“最冷清”的畢業典禮了。
敗給了運氣和“抽簽”
受疫情影響,今年眾多常青藤大學的畢業典禮都在線上舉行。林藝的碩士畢業典禮于5月20日在線上舉行。此時,剛剛回國的她正在福州某酒店集中隔離,“線上畢業典禮就算了,連個一起觀看和慶祝的人都沒有”,林藝有點失落。
觀看完畢業典禮后,靠在座椅上林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冷清也好,熱鬧也罷,與求職比起來,這都是小事。她認識的很多華人留學生,今年在美國的求職路都不太順遂。受疫情影響,被譽為全球互聯網圣地的硅谷還正在經歷大規模的裁員。
有數據統計,截止6月,硅谷宣布裁員的公司數量已達到117個,裁員總數超過17000人。“我已經收到今年不會物理復工的通知,”谷歌一位高級經理對《深網》表示。
大規模的裁員及撤回offer對于最初選擇畢業后先留在國外工作幾年的中國留學生來說是個利空的信號。他們有的年初拿到的offer忽然被收回;有的在抽取H1B簽證的路上屢屢受挫;有的迫于今年硅谷大規模裁員壓力開始考慮國內的工作機會。
今年剛剛藤校畢業的鐘奇就在offer被收回——搬家節省成本——重新找工作——準備放棄,他在這個循環里走了一遍。
因為疫情,鐘奇年初已經談好的美國工作機會化為泡影。為了能申請OPT(持有F1簽證的學生在畢業之后有1-3年的實習時間,但需要提前申請實習許可),他必須在畢業前的90天內都呆在美國境內。
有數據統計,2017年,16%的中國留學生在畢業后能拿到H1B簽證(美國最主要的工作簽證類別,發放給美國公司雇傭的外國籍有專業技能的員工,屬于非移民簽證的一種),能短暫的留美工作,但在2019年這一比例已經降到了5%。
“今年,在美國雇主疫情期間收緊offer及硅谷大規模裁員的背景下,這一比例還會降低”,鐘奇預測。
即使被取消了offer,在不少藤校畢業生的眼里,鐘奇的境遇也不算是最糟糕的,因為與其他專業畢業后只有一年實習期的留學生相比,STEM專業畢業的鐘奇至少有36個月合法的實習期限。
根據美國2016年5月10日開始實施的OPT延長提案,在美國學習STEM專業的國際學生畢業后可以獲得長達3年的實習時間。也就是說,只要鐘奇在畢業的3年內拿到美國中大型雇主的offer,就離H1B 簽證更近一步了。
不過張熙的經歷逐漸打消了鐘奇想先在美國工作幾年的初衷。
2018年獲得計算機碩士學位的張熙拿到了硅谷某中型科技公司的offer。正式入職之后,公司的律師團隊就開始給公司雇傭的外籍人才辦理H1B簽證。按照規定,美國H1B簽證首次獲簽的有效期為三年,三年期滿后還可以申請延期再續三年。在這六年內,公司會幫助拿到H1B簽證的外籍員工申請綠卡。
但能否獲得H1B簽證卻是個運氣問題,因為這個名額的獲得不是通過自身努力,而是通過電腦隨機抽簽選出的。“就與一些城市的車牌號需要搖號一樣,準備好所有的資料后,能否抽中只能聽天由命了”,張熙說。
據《深網》查閱資料發現,美國每年都會設立H1B簽證通過者的上限,即6萬5千個常規名額和2萬個高級學位名額。而據美國某高級官員在電話吹風會上透露,2019年美國移民局共收到了22.5萬份的H1B簽證申請。也就是說,每年H1B簽證的中簽率只有35%左右。
從抽簽結果看,張熙顯然不是被運氣眷顧的那類人。2019年和2020年,張熙兩次都沒抽中。還能在美國合法工作1年多的張熙將寶壓在了2021年的申請和抽簽上,“我有時甚至會想自己要不要去拜拜,如果三次都沒抽中,我只能回國,一切重新開始”,張熙有點無奈。
“留學時代紅利已逝”
“從留學含金量及在美工作機會看,留學的時代紅利期已經過了”,你我校創始人詠崗對《深網》說。5年前,詠崗辭去了摩根史丹利的工作回到國內創業,從在線教育社區、社群入手,創辦“你我校”,定位為“教育培訓機構的大眾點評”。
詠崗最大的感觸是,國外能接觸到的商業模式國內都已經出現了,甚至發展的更好,在國內外基本沒有信息差的情況下,通過引進國外模式來國內創業的路已經走不通了。
對于吃到“留學時代紅利”的說法,詠崗笑談,“也可以這么說,從近5年我回國創業的經歷來看,沒有選擇早點回國創業的我也錯過很多”。1999年,詠崗從圣荷西州立大學電子工程碩士畢業。
詠崗畢業的那一年,陳一舟與兩位斯坦福大學校友楊寧、周云帆回國。此前他們曾一起回中國轉了一圈,得出一個結論:中國的互聯網創業是一片空地,后來他們創辦人人網。也是那一年,張朝陽入選了美國《時代》周刊全球50位數字英雄的榜單。
1995年,走下飛機舷梯的張朝陽搓了搓手,拎著兩個手提箱向機場外大步走去,而迎接他的,是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早幾年也好,晚幾年也罷,他們回國的理由只有一個:在美國雖然拿著高薪但找不到自我,不如回國創業。
張朝陽也好,陳一舟也罷,他們后來都被時代的浪送到了潮頭。有人選擇歸來,也有人選擇留下,詠崗畢業后選擇在美國留下來。
“我們當時找工作的情況是,還沒畢業就有公司來學校搶人了。我當年收到 VSLI公司(這家公司已經被三星給并購)offer后,公司的律師就第一時間聯系了我,協助辦理申請H1B簽證的相關資料,第一次申請后,抽簽就被抽到了”,詠崗說。
詠崗回憶,抽到H1B簽證后,公司的律師就開始協助自己申請綠卡。“申請綠卡的程序比申請H1B簽證更復雜”。
詠崗介紹,公司在給拿到offer的外籍員工申請H1B簽證時,需要先將這一職位公告。公司需要將提供給外籍員工的工作崗位先向美國國內公民開放,如果三個月后還沒有美國人來應聘這一職位,美國勞工部才開始受理公司的申請,審查通過后發放H1B簽證。
拿到H1B簽證后,公司會向美國移民局提供公司概況和外籍員工的H1B簽證,為其申報i-140表(既移民申請表);審核通過后,才能開始排號申報i-485表(轉換身份的申請表);485表獲批后,外籍員工才能正式獲得綠卡,永久在美居住。
“從申請H1B簽證,到開始申請綠卡,我一共就用了一年半的時間”, 詠崗拿到綠卡后,就跳槽到了摩根士丹利工作,并在硅谷安家立業,一干就是20多年。
畢業一年半就能申請綠卡,在林藝、鐘奇、張熙等看來有些不可思議,“我周圍還沒聽說有師兄或者同學已經抽到H1B簽證,更別說開始申請綠卡”,鐘奇說。
詠崗認為,H1B簽證中簽率越來越難主要受兩個因素的影響,一是個人選擇及專業能力;二是個人難以左右的時代變遷。
“從美國勞工部發放勞工證的流程就可以看出來,美國雇主面向國際學生發放的offer都是美國人干不了或者不愿意干的,至少我們那個時代是這樣”,詠崗說。
詠崗介紹,美國人干不了或者不想從事的工作主要有三類,一是航天航空、核能、電子工程、計算機等高端專業;二是護士,美國每年的護士缺口有40萬;三是例如摘棉花、養火雞、打掃衛生等一些勞作工種。
“不過近5年來,因為信息保護和知識產權等問題,航天航空、核能畢業的國際學生基本在美國找不到工作了,現在高學歷的國際留學生能留下來的多是計算機和STEM等相關專業”,詠崗補充說。
從時代變遷的角度看,抽簽越來越難主要是因為出國留學的中國學生在10年多的時間里呈現爆發性的增長。
有數據顯示,1999年以前,留美學生人數一直在3萬人左右徘徊, 2017-2018年度,在美留學生中,來自中國的留學生數量是36萬人,翻了12倍。“僧多粥少,抽簽越來越難也是正常的”,詠崗說。
兩年花費100萬留學值不值?
拿到H1B簽證越來越難,國內外信息差越來越小,兩年花100多萬去藤校讀個研究生到底值不值?對于這個問題林藝和鐘奇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林藝認為留學的這兩年讓自己體驗到藤校的學習氛圍、歐美的文化和生活體系及不同城市的人文資源,最遺憾的就是那場線上畢業典禮。“我本來是想找父母一起來學校參加我的畢業典禮,連講話內容都想好了,但沒用上”,林藝說。
但在林藝看來,除了線上畢業典禮帶來的缺憾外,其他的一切還算順遂。
在林藝留學計劃里,畢業后要入職國內某知名的大廠,成為其核心部門的產品培訓生。為了這個既定的目標,林藝在去年年初開始準備線上面試,5月份已經拿到了這個大廠的offer。目前,已經拿到電子畢業證的林藝已正式入職。
“雖然選擇到藤校攻讀碩士學位,但出國前就決定畢業后回國工作,沒想留在國外發展,所以這次疫情對我影響不大”,林藝說?,F在已經入職國內某互聯網大廠的林藝又面臨一個難題:怎么在北京落戶?
“我所就職的互聯網大廠今年招了一大批哈佛、斯坦福等藤校的畢業生,按照現在的落戶標準,能否在兩年內排到戶口目前還是未知數”,林藝介紹,“如果我提前兩年畢業,戶口不難解決,留學生的時代紅利,我們這一波基本都沒吃到”。
小樓就是去年剛去某藤校攻讀碩士學位的中國留學生之一。受美國疫情的影響,小樓等不少中國留學生已于4月-6月分批回國了。據小樓介紹,其所在的學校在放春假的前兩天(3月13日)就宣布停課,此后一直以網課的形式上課。
“最崩潰的是,什么時候能回學校上課一直是未知數。對我來說,去藤校讀書主要是為了開拓國際視野,體驗當地的文化和人文環境,享受所在城市的資源,這些都不是網課所能帶來的體驗”,小樓說。
前幾天,小樓收到了學校發送的提高學費的郵件通知,“每個學分的學費提高了50多美元”。
為了彌補上網課帶來的遺憾,小樓開始尋找能為這些藤校學生提供上課據點的場所,類似一個微縮大學,同一所藤校的學生可以聚在一起上課和生活。
“暫時不能去美國上學和生活所來的遺憾,就想辦法在國內給創造回來,目前這個想法已經在EdwithU為友群(一個關注海內外教育人士的社群)得到共鳴”,小樓說。
而對于原本想先留在美國工作幾年的鐘奇來說,感覺自己這一年半的藤校留學經歷有些不值。鐘奇先從費用角度算了一筆賬,“兩年在美國學習和生活所有的花銷至少在100萬元以上”。
鐘奇介紹,不少藤校碩士畢業都有學分要求,按照學分收學費。鐘奇所在的藤校碩士修夠32個學分就能畢業,一個學分是1700多美元,而且以后每學期每個學分的學費都會漲價。按照這個標準,兩年的學費就需要約5萬5美元。
學費之外,留學期間的硬性開支還有住宿費、醫療保險及學生健康服務中心保健費。
“我們學校一個月的住宿費是1300美元,再加上醫療保險和學校保健費一年3500多美元,這兩項支出兩年的費用大約4萬多美元,再算上學費,留學兩年最基本的開支是10萬美元,這還不包括吃飯、社交等其他支出”,鐘奇介紹。
鐘奇認為,能負擔孩子到美國留學的家庭都是中產起步。“雖然感覺有些不值,但比起去年剛入學的師弟們,自己還算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只上了一學期的課就開始網課教學,學費卻要照交”,鐘奇說。
重新在紐約尋找新工作的鐘奇深刻體會到,藤校畢業的身份并不是保險栓,在目前的留學體系里,藤校鍍金帶來的時代紅利已經逐漸消失,現在想留在美國工作越來越難。“時代的塵埃落到個人的頭上就是一座山”,鐘奇說。
想到張熙的經歷,鐘奇有些唏噓:“留學生群體的容錯空間越來越小,如履薄冰,感覺走錯一步就會掉隊”。
6月份鐘奇搬到了唐人街的一套出租屋內,與朋友合租一間房子,每月租金在500多美元。與之前只關注硅谷工作機會不同,現在的鐘奇已經開始瀏覽國內的招聘網站,尋找國內互聯網大廠的機會。(作者:張睿 編輯:葉蓁 出品|深網·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Copyright (C) 1999-20120 www.fjgrament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 環球快報網 | 聯系我們:265 073 543 9@qq.com